当代作家周诠
从荒谬中寻找人生的意义
——周诠中篇小说集评论之四《徐小伍的四分之一人生》
石中元
《徐小伍的四分之一人生》主要写了20岁的徐小伍,为他的铁哥儿们橙子(青年企业家)两肋插刀的故事。橙子不但醉酒驾驶,还撞死一个过马路的中学生,更要命的是,这位中学生是市长的女儿,而这个市长正在全力支持橙子的绿驰新能源汽车项目。徐小伍为救出橙子,开始了他的怪诞而滑稽的表演。荒诞是这个中篇小说深刻的表现形式,你读毕每一个段落,会发出黑色幽默式的笑声。开头是这么写的——
我爸爸的手稿丢了,急得他血脉贲张,夜不能寐,第二天须发皆白,第三天血压升高,第五天被医院诊为癌症(当时不知道是误诊)。听到这个喜讯我拍手称快,立刻把它告诉妈妈,不料我妈没有幸灾乐祸,反而躲到院里的苹果树下,嘤嘤哭泣起来。
这是一种绝望的幽默,引出读者的笑声,也是生活中无意义荒谬的反响,也是一种用喜剧形式表现悲剧内容的方法。徐小伍对现实社会感到悲凉,用玩世不恭的行为来发泄自己的情绪。读周诠小说,我想到了《第二十二条军规》、《第五号屠场》等黑色幽默小说。早在公元前5世纪的古希腊,阿里斯托芬就采用夸张的手法和荒诞的情节,写了许多讽刺喜剧。后来有拉伯雷的《巨人传》、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伏尔泰的《老实人》等,写出了一种绝望的幽默。再后来有卡夫卡的《审判》、韦斯特的《整整一百万》,更是一种绝望的喜剧。在作者这个中篇里,我紧接着读到了“周诠式的致命一击的幽默”——
长期以来,我爸爸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君主,我妈是个逆来顺受的臣民,我生活在那个城堡里,一方面感觉有座大山压着我,一方面在我喊山时总觉得有人要堵我嘴,憋死或即将憋死是新常态。高二时,我爸爸偷看我日记,发现我用了“新常态”这个词,立刻把我骂了一通。那天晚上我差点把他掐死,还是我妈语重心长,把我劝了回来。
作者调动一切可调动的艺术手法,将周围的世界放大、扭曲,用自我的滑稽、畸形,使其荒诞不经。周诠有一种创作的自觉性,用笔犀利精到,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
作者用的是白描式的表现手法,读着简洁、清爽,句句荒诞却又真实,用奇思妙想构筑了城市青年徐小伍的荒诞故事,给读者提供了阔大的想象空间:“人一上二十岁话就多,我不知道是年龄的原因还是小弟们惯我的原因,刚上大三不久,我就从一个不苟言笑的乡巴佬,变成了喜欢滔滔不绝的学生会干部。他们的掌声令我沉醉,她们的献媚令我糜烂,膨胀时我觉得自己能当国王。”
当你认为生活已经糟糕得不可能再糟糕了的时候,它真的更糟糕了。徐小伍集痛苦与欢笑、残忍与柔情于一身,是一个黑色幽默人物。这与传统小说中的理想人物截然相反,这些变态的、病态的、不正常的人成为作品的主题。通过徐小伍怪异的行为,更深刻地描绘出某种真实现状,对当下社会存在的丑陋进行批判与思索,剖析到了民族文化心理深层结构。
在一个荒谬的世界寻找人生的意义,却发现人生的意义竟裹挟于荒谬之中,这就是城市青年徐小伍的人生悲剧。“老朽汪”举报橙子的企业造假,揭露绿驰新能源的“骗钱勾当”,并且声称不达目的不罢休。橙子慌了,让徐小伍集中精力处理此事。“公司要钱出钱,要人出人,要设备给设备。”这个老东西!徐小伍心里骂道,必须给他使出杀手锏,让他永远闭嘴。
“好事者”举报血检造假,不依不饶,竟然打起了市长热线。从市长热线办公室反馈回来的消息表明,举报人“好事者”是一位女性,她不依不饶,天天打热线,连续打了五天。每打一天,徐小伍和橙子的心就哆嗦一下,几乎被她折磨疯了。樱桃夜里来陪徐小伍,他都无法入睡。就算睡着也做梦,眼前总是一个白脸红牙的女人深夜站在街上某座电话亭旁咬牙切齿的画面......
“凌晨时分,街上一片阗寂,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在电话亭旁——真是风雨无阻了。我恨由心生。这时,雨停了,但是我仍然身着雨衣,迈开大步,向电话亭走去。我走到她身后,左手掏出浸满乙醚的毛巾,堵住她的嘴巴和鼻子——我知道两秒钟不到她就要晕过去——前胸抵住她的后背,任凭她的脑袋瘫在我肩膀上,我右手掏出注射器,瞄准她耷拉的胳膊的静脉,给她注射了一针失魂散。两个小时后,她将成为一名失忆者,而且思维混乱,行为癫狂,不进精神病院家里都不答应。我满意地离开了现场。”
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却展现出荒谬悖理与合情入理,那个女人“好事者”是徐小伍的妈,“今后得我爸照顾我妈了”。一幅非现实的、好像又是现实中可见到的图像,这就是《徐小伍的四分之一人生》的卡夫卡式艺术特色。加缪说:我所感兴趣的不是发现荒诞,而是荒诞产生的结果。后来的事都知道了,一个是徐小伍接到父亲电话,让他赶紧回家,说他妈“出问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另一个是“老朽汪”在燕京大学跳楼自杀,以此向历史谢罪,并证明自己的刚正和清白。
耍小聪明,做龌龊事,迟早是要遭到报应的。明·罗念庵有《醒世诗》为证:“暗里算人者,算的是自家儿孙;空中造谤者,造的是本身罪孽。”意思是说,喜欢暗地里算计别人的人,结果暗算了自己的儿孙;喜欢无中生有诽谤别人的人,到头来造成了自身的罪孽。徐小伍暗算了“老朽汪”和“好事者”,是中国式的小聪明,有智而无慧。“智”、“慧”不是一回事儿,“智”是抖机智、钻空子,打擦边球,徐小伍式的国人都有,司空见惯;而“慧”是节制,反思,定力,不耍小聪明,按规则办事。
小说的结尾意意味深长:“如果我是爸爸,我就会写一部小说,题目叫《荒诞世界》。可惜我不会写,虽然我是学中文的。爸爸是学数学的,但是他会写小说,这个有点荒诞。”
好在徐小伍,没有泯灭自己的良知,也没有放弃对善良的追求和忏悔:徐小伍想到自己三周来的种种行为,无比震惊,感到自己一下子坠落到万丈深渊,如果不触底反弹,将永远沉于井底而无法见到光明。徐小伍突然非常憎恶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这变化让我成为天下第一罪人。这个世界很荒诞,它使我也变得荒诞,但是我不想再荒诞下去。”
“老朽汪”也是一个正直的人,他做的事情跟“好事者”一样有价值,可是他触犯了徐小伍们的利益。“即便这样,他也罪不该死,真的不该。”荒诞是指缺乏意义,徐小伍的荒诞不经不但无用,更是“反意义”,即违反了人伦天道。人类命运的残酷,社会生活的荒诞,美好希望的破灭,还有这捉摸不透的世界,令人心神不安的社会,对传统价值观念的怀疑与否定,自然形成了一个“没有意义,荒诞,无用的主题”,只不过作者用手中的笔,写出了人人心中想说,而人人却无法表达出来的东西而已。
作者借用非理性的、夸张的荒诞手法,以灵活多变的风格呈现出其天马行空的内心世界。徐小伍对自己的荒诞不经,有深刻的反省,“我大体完成了对自己的批判和忏悔,下一步就是怎么办了。”
没有对旧的不合理事物反省乃至摈弃,就不会产生新的文明特质。欧洲中世纪的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在于重新拾回原教义,即平等、博爱等理性思维,而当下正是缺乏反省乃至深层次的忏悔的理性思维。
周诠在魔幻、梦境中,反省现实,构建理性思维。魔幻、梦境只是手法,反映现实生活才是目的。周诠的中篇小说集以梦境,内心独白来凸显人物心理,来表达主题,这是艺术上的亮点。他的五个中篇小说,每篇都有魔幻般的梦境。
以现实主义的手法,写现实中的荒诞之事,以荒诞小说的形式,唤起文学创作中的苏醒与启蒙。作者以一颗沧桑而温暖的心去揣摩和贴近人物,体现着中国作家以荒诞艺术的方式对社会现实的反思,对人的本质、人的处境、人与社会的关系的重新思考。
《徐小伍的四分之一人生》表达了人们对这个世界的惶恐、不安与迷惘,以作者独特的方式批判着这个荒诞的世界。从这个中篇看出,这是周诠多年来生活、读书和思考时的积累,而这种文化积累不是掉书袋子的那种积累,是踏实学习、认真创作的结果。读周诠的作品,我感受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豪气,萌发了“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傲气,周诠正在向大家风范迈进!返回搜狐,查看更多